阿诚跟了明楼十几年,学来的本事不可小觑,做事干净利落,连往自己身上揽灾祸也做的顺顺溜溜。
明楼去了一夜没有回来,他便知道事情要不好了。无论怎样,先生不可以有事。
阿诚出门的时候特意跳了围墙,身后跟的那几个尾巴身手可笑,就这几把刷子还做特工?阿诚腹诽,一路跑到第七行动组废弃的据点,那里闲置一个电台,正是他此行的目的。
电文敲出去,用的是特高课所能破获的密码中最高级的,这才不会引起怀疑。电文中的异常,明台肯定看的出来,相信那小子一定不会轻举妄动。
做戏就要做全套,阿诚记得这是先生曾经和他说的。他带了一组敢死队,营造出和毒蝎会合行动的假象,一头扎进劳工营地。就算要牺牲,也要发挥最后的价值。
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,凌晨三点钟,正是人睡得沉的时候,阿诚带人冲进去开始救人,不出所料,枪声响起不到两秒,外围就有日本军部的人围上来袭缴。
一片混战,枪声,鲜血,哭喊,嘶吼,尘土飞扬。能救出去的趁乱跑了,跟来的不是被射杀就是服毒了,特高课的审讯手段扬名在外,被抓进去还不如死了。
可阿诚不可以,作为毒蛇,他还有好多话要和藤田说呢。
十几个人围住阿诚,水泄不通。这一回不是明楼舍不得他受苦的肩头贯穿伤,胸膛腰腹大腿泂泂流出的血液浸湿了整件大衣,阿诚枪膛里只剩一颗子弹了,他装模作样的往太阳穴上比一比,立刻有子弹打入腕骨,带偏右手,最后一枪放空。
被拖去特高课刑房的时候,阿诚没有见到明楼,也好,这副鬼样子先生看了肯定要生气心疼的……可阿诚又有点矛盾,有点想见,万一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怎么办。
昏暗潮湿的牢房,布满刑具的冰冷铁气和血腥味,藤田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绑在架子上的阿诚,问道:“毒蛇?”
阿诚咳一口血:“呸!算老子倒霉,明楼那个汉奸狗官居然和你勾结做戏,你不得好死!”
藤田意味不明的笑一笑,吩咐道:“看好了,可别给弄死了。”
阿诚知道他还有些疑心,但没什么所谓,早晚他是要信的。
明楼给放了回去,联系着曾被下令暗杀的情报,明诚才是安插在政府高官身边的毒蛇这一认知似乎更为合理。
证据接踵而来,明诚直接插手了太多行动,连全部站点都静默以后,居然还有动作的,依旧是他。连藤田都不得不承认,如此高身份高地位又嚣张的模样,确实该是毒蛇。
“明楼先生,对于你的私人助理明诚,你想说些什么呢?”藤田隔三差五的试探。
“……我没什么想说的,”明楼咬牙,忍住气血翻涌:“太寒心了,我不想提他。”
藤田就要细看他神情,看不出什么破绽,就旁敲侧击的说:“身边出了叛徒最是可怕。中国有句古话叫近墨者黑,明楼先生可不要被带偏了。”
明楼恨不得一枪杀了他。
阿诚被关进特高课已经有三天,明楼坐立不安,能杀的都杀了,能动用的人脉都动用了,接连派出了七组人马轮番去救,刑房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,然而无一成功,特高课把牢房守得铁桶一样。
明楼迅速消瘦下去,即便强行装出健康的样子,眼里的红血丝和一脸的憔悴也掩盖不住。
藤田必然起疑心,明楼只能回答说是实在后怕,想一想每天同进同出的人暗地里想要自己的命,连饭都吃不下。
特高课想从阿诚嘴里问出上海站的机密,毕竟抓到一只毒蛇是千载难逢的,所以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,当藤田把十个鲜血淋漓的指甲放到明楼面前,意味深长的说:“毒蛇嘴倒是硬,遭这样的罪也不肯吭声,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保全谁。”
明楼脑袋里最后一根弦,嘭的一声断了。
当夜,明楼去找汪曼春,约到百乐门跳舞,进屋之后一记手刀放倒,换了衣服带上一队精英就走。
刑房明楼来过不止一次,也看过许多爱国人士在此遇害,却从没觉得像今晚这样阴森可怖。
一路放枪,明楼觉得自己简直疯了,根本是在拿组员的命在赌……但……对,这是没办法的事,明诚是毒蛇身边的人,是上海站副组长,落到日本人手里当然要救,否则一旦叛变将威胁整个上海站。对!就是这样,组织也会同意的!明楼自私的安慰自己。
有那十几人在外纠缠,明楼长驱直入,和警卫在狭窄的走廊里搏击,身上中弹不止一处,才在牢房尽头看见阿诚。
分别不过四天,阿诚居然折磨成这个样子!那几乎看不出是个人来,瘦的脱形,脸色惨白枯槁,盖着各种伤口於痕,身上的衣服破烂,厚厚的血迹掩盖着看不出伤了多少。他被绑在木桩上,像一只濒死的天鹅被吊着脖子挂着。
明楼猫在掩体后面躲避警卫横扫而来的子弹,瞋目欲眦,阿诚不应该是这种模样,活要活得漂亮,死要死的壮烈,怎么可以放他在这种地方受尽折辱!……去他妈的,什么死不死的,阿诚不可以死!
混乱的枪声唤醒了昏迷中的阿诚,他抬起眼皮,神智有些模糊,还是一眼认出来蒙面的明楼。
那样担心又自责的眼神,除了他没有第二个。
一个一闪而过的对视,明楼心里邪火消退大半,顿时清醒许多。
阿诚……
明楼一面放枪,一面朝阿诚的方向曲折前进,然而敌军火力越来越盛,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挥不开手臂,明楼与阿诚五步之遥,再也不能靠近一寸。
明楼不敢出声,被记住背影和声音是一个特工的大忌,他只能拿直勾勾的眼睛死死盯着阿诚。
我来救你了,我们走吧,不用再受苦了……阿诚,对不起,对不起!
阿诚快要撑不开眼皮,他还是固执的看着明楼的方向,扯着嘴角摇了摇头。
明楼多希望自己现在看不懂他的眼神,可十几年的默契,甩不脱逃不掉。阿诚的笑还和以前一样,开心的,带些狡黠的,可他却在拒绝自己的营救。
明楼明明知道今天进来了也带不走他,若当真那么容易,就不是特高课了。可是亲眼看阿诚放弃,明楼无法呼吸。
跟我走!
明楼咬牙,又放空一匣子弹,还是不肯承认。
阿诚没再有动作,他有些贪婪有些不舍的细细盯着明楼,要把这个人的样子刻在脑子里。
闻声来支援的军卫越来越多,外面的队员牺牲惨烈,明楼陷入无尽的煎熬,走?不能走!不走?外面也是十几条人命!
走?不走?走?不走!
阿诚,我陪你一起死吧……
阿诚还是笑着摇摇头,他的嗓子已经毁了,他比着口型,还是从前那样温驯忠诚的模样。
“先生,帮我吧。”
“先生,好好活下去。”
“先生,再见。”
明楼眼前一片昏花,模糊了阿诚的影子。
他大脑空白一片,就要昏过去,可鲜明的感知锥子一样钉在心口,这条命是阿诚换来的,怎么敢放弃……如果我是你最后的愿望,那我会牢牢记住。阿诚,我怎么忍心你再难过,怎么忍心你再失望。
明楼指天连放十枪,声声悲鸣。
次日,特高课监狱遭受有史以来最严重袭击的事情传遍上海,藤田皱眉,这个毒蛇,他有些吃不消。
明楼脸色惨白,来敲特高课的大门,他面无表情,声音平铺直叙:“毒蛇既然怎么都不肯开口,继续审下去也没用了。白费力气还总招来灾祸,不如用来设个局钓大鱼。”
藤田噢一声,倒是很意外,问:“什么局?”
“放出话,今天处决毒蛇,该来的自然就来了。”
“如果没来呢?”藤田追问,“明楼先生负责吗?”
明楼冷笑一声:“我不负。”
藤田反倒笑了:“明楼先生的主意很好。”
明楼说:“我只有一个要求。我来执行。”
藤田越来越看不懂明楼,“噢?我以为明先生会顾及多年情谊。”
明楼没有回答,转身离开。
执行定在下午两点,明楼坐在椅子里,周围的动静恍若未闻。
阿诚被带上来,因为几乎整个政治机构的官员都来见证上海地下党巨头毒蛇的消逝,特高课给他换了一身新囚衣,脸上的血迹也清洗过。
明楼抬头,看向阿诚。
一触相融,抵死纠缠。
先生,保重
阿诚,当我看向你最后一眼的时候,已经把心交给你带走
子弹出膛,没入胸口,绽出最绚丽迷醉的花,这便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触。
回家的路上,明楼没有坐车,他一步一步走在街上,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身边走过,太阳晃得眼睛有点疼。
好好活下去。
明楼张嘴,一口血呕出来,没有热度的喷洒在地上,他抬手擦擦嘴角,有些困惑的看着染血的指尖。
这是怎么了?我应该好好活下去才对。
明楼还活着。
明楼已经死去。
——THE END——
别打我,说好了玻璃门绝对不放玻璃杯(ಥ_ಥ)借用了银王婚书里的一句话,因为觉得很适合【当我看向你最后一眼的时候,已经把心交给你带走】
唉,写的自己的心也是碎一地……收拾收拾去剧里找糖去吧,么么哒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宝贝儿~